钗头凤

张冬梅


(资料图片)

江南好,一场春雨过后,柳暗花明,紫燕斜飞,莺声燕语,芳草凄凄。

诗人初试春衫,背负双手,款步而来。满腹才华如何?一腔抱负又如何?青年时荫补登仕郎,本待一飞冲天,奈何与秦桧之孙同科,名列其前,锥在囊中,才华惊人,且又喜论恢复。遂被把持朝廷的主和派秦桧除名。

数年来,仕途不畅,壮志未酬,惟有这半壁江山,处处羁旅,时时抚慰诗人意欲北伐缚虎的壮志。

诗人走进门来,但见柳絮轻飞,小桥流水,一条石板路蜿蜒曲折,通向绿杨深处。园内鲜花似锦,花香阵阵,和风送暖,鸟雀和鸣。更有亭台楼阁,假山叠翠点缀其中。诗人纵有满腹心事,也不知不觉被这眼前美景吸引,信步走入沈园深处。

突然,诗人的心脏似被重锤狠狠地一击,仿佛是一瞬间,又仿佛有千万年,诗人的心脏停跳了,思维停止了,脚步停滞了。这朵昔日栽在自家庭院里娇美的海棠花,在猝不及防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。

六年,还是七年,诗人以为不见面就不再思念的人,就这样与自己不期然相遇了。四目相对,近在咫尺,又好像远隔天涯。中间横旦着迢迢银河,茫茫星汉。横旦着强势的慈母,还有那轻飘飘的一纸休书。

“表哥!”一声轻唤,将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。而现实是,海棠依旧娇艳,身边的护花人却换了这个陌生的青年。两人携手游园,一望即知琴瑟和谐,相知相契。

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伤心?虽然心确实痛缩的无以复加。当初,那纸休书,终归是自己拔出的双刃剑,重创了她,也刺伤了自己。

六七年的时光匆匆而过,她琵琶别抱,自己早已奉母命另娶王氏,只是,纵然是齐眉举案,到底意难平!

经历过最初的惊愕、伤痛和深深地无奈,心中就算惊涛骇浪,表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。诗人收拾好心情,接受了她和他的邀请,怀着复杂的心情接过她敬上的一杯酒。只是这酒今天充满了苦涩,难言的苦涩。和风丽日,驱不散诗人心头的伤感和伤痛。伤心人别有怀抱,这一杯苦酒,浸透了诗人的情怀。

醉乡路稳宜频到,此外不堪行。

诗人醉了,醉的诗兴大发,索笔墨,舒情怀,一阙《钗头凤》一气呵成:

红酥手,黄滕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,错,错,错!

春如旧,人空瘦,泪痕红浥鲛绡透。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,莫,莫,莫!

诗人仓皇而逃,可是天涯海角,如何逃开自己的心,逃开开在心中的那朵海棠花。

一别经年,当赵士诚再次见到诗人的时候,诗人竟没有勇气问起她的消息。可是,他却为他带来了她的那一阙和词《钗头凤》:

世情薄,人情恶。雨送黄昏花易落。晓风干,目痕残。欲笺心事,独语斜阑,难,难,难!

人成个,今非昨。病魂常似秋千索。角声寒,夜阑珊。怕人寻问,咽泪装欢。瞒,瞒,瞒!

随词带来的还有她早已离世的消息。那样一朵娇美的海棠花,终于如同一枚秋天的落叶,香飘在瑟瑟的秋风中。她的人生,如同海棠花一般的短暂,曾经热烈的开过,终于寂寞的凋零。口中念念不忘的就是那阙千古流传的《钗头凤》。

漠北江南,铁马冰河,塞上长城,镜中衰鬓,四十年过去了,诗人重游沈园,用颤抖的手再次写下《沈园》。

其一

城上斜阳画角哀,沈园非复旧池台。

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。

其二

梦断香消四十年,沈园柳老不吹绵。

此生行作稽山士,犹吊遗踪一泫然。

此时,诗人已六十多岁,再临沈园,觉得处处似惊鸿曾经来过。面对桥下绿水,亭台楼阁,时时念念不忘那朵娇美的海棠花。那人,那水,那花,那柳,无不提醒着诗人伊人来过的痕迹,那绵延不断的悠悠相思,少年时候的相知相恋,诗酒唱和的前尘往事,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诗人:曾经有一朵海棠花,与他息息相关,就算别离和死亡,也阻隔不了的相思,在诗人的笔端被一次次反复描摩,一往情深。直到诗人八十四岁时还满怀深情写下《春游》:

沈家园里花如锦,半是当年识放翁。

画眉

唐婉望一眼镜中的自己,依然芙蓉如面,乌鬓云堆,正揽镜整装,夫君赵士程手擎一簇盛开的海棠花兴匆匆走进屋里,将花儿轻轻插入妻子的云鬓,说到:“娘子,今日务必盛装,趁风和日丽我携娘子去沈园踏青。”

唐婉脸上红云浮起,微微颌首。赵士程心中一动,在唐婉耳边悄悄说:“我与娘子画眉可好?”

游园

微风拂面,与爱人把臂同游,草长莺飞,听鸟儿莺声燕语。沈园的春天很美。芳草铺地,看树树花红柳绿,蜂环蝶戏,争几朵鲜花馥郁。几株海棠粉面含春,开的正艳。赵士程携唐婉走近,只觉得花艳人美,相映生辉。

两人一路穿花拂柳,边走边看,时时指点一下亭台楼阁建造构思之奇妙,小桥流水绿波不兴之随意。沿青石小路款款行来。不时遇到游园的行人,不过微微一笑,侧身让过。文士风流,佳人如玉,惹的游人纷纷侧目,两人禁不住相视而笑,一切尽在不言中

惊梦

突然,一袭长襟闯入二人的眼帘。

唐婉的心跳骤然加速,昔日温润如玉的少年,那些回不去的往日时光。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诗唱想和,言犹在耳。爱到深处,形影不离也是错。婆婆的无端生事,百般刁难,劳燕分飞,险死还生,那从生命中生生分离出去伤痛,以数年时光方才弥合的伤口,以为再也不会交集的人生轨迹。如狂风暴雨般跟随着眼前这个更加成熟、更能掀起自己内心风暴的翩翩公子闯入自己的眼中,直达心底。

“表哥?!”一声呢喃轻唤出声,身边的人儿一怔之下,赶忙上前行礼。郑重其事整治佳肴,热情的邀请表哥入席。

唐婉心乱如麻,千头万绪,无从开口,就倒一杯酒吧!这一杯酒里,有我无法言说的哀愁。

一别数载,昔日激扬文字,指点江山,粪土当年万户候的表哥被岁月打磨的沉静如水,面上不动声色。如宝剑入匣,不见锋芒。只有一双眼睛,还是那么明亮,注视自己的眼中有尴尬,有探求,有愧疚,还有唐婉也不能读懂的神情。

表哥接过,深深地看了唐婉一眼,轻轻的放在唇边,一饮而尽。在赵士程的殷殷相劝下,表哥很快就醉了,向店家索要笔墨,临墙而立,如玉树临风。饱蘸浓墨,一抖手腕,《钗头凤》三个字便跃然墙上。

红酥手,黄滕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,错,错,错

春如旧,人空瘦,泪痕红浥鲛绡透。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,莫,莫,莫!

病成

从沈园归来,本就温婉娴静的唐婉更加沉默了。

一阙《钗头凤》如刀如剑,刺向心头。当时,唐婉就泪落如雨,数次哽咽难言,如雨打娇花,不能久立。夫婿的温柔体贴,软语相劝是另一把锥心的剑,从另一端直逼心间,令唐婉无言以对,天天以泪洗面。

崭不断,理还乱,新情旧爱,化作两股绞索,相互纠缠,日日夜夜,索绕心间。

唐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极速的消瘦了,花容月貌日见憔悴。刚做好的新衣,又显得宽松了,夫婿怜惜,日日相陪相伴,遍寻名医,亲尝汤药,却医药罔效,终于缠绵病塌,不能起身。

香逝

秋风起了,有雨的夜晚,唐婉醒过来,心事前所未有的轻松,随着落叶纷纷而落的也许还有自己的人生。真好,如果我的灵魂也这样飘落在秋风中,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纷纷扰扰的情怀。

“给我一枝笔吧!再为我研一次墨!”

唐婉强撑病体,在纸上轻轻落下《钗头凤》三个字:

世情薄,人情恶,雨送黄昏花易落。晓风干,泪痕残。欲笺心事,独语斜阑,难,难,难!

人成个,今非昨,病魂常似秋千索。角声寒,夜阑珊。怕人寻问,咽泪装欢。瞒,瞒,瞒。

壹点号 秋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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