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蒋集政
2023年8月，趁单位安排集中公休的机会，与爱人一起瑶都江华行。到访瑶都江华，千年瑶寨桐冲口是不能不去的地方。
抵达桐冲口瑶寨已是下午五时许。村口一座木质石柱的高大门楼映入眼帘，上书“千年瑶寨”四个大字，门柱上有楹联：“逢盛世桐冲古寨更旧貌，迎祥瑞黄龙山下建新村。”穿过名为“缘桥”的风雨桥，几经转折，入住名为“恬多多”的一家民宿。由于晚饭是早就预订好的瑶族“长桌宴”，傍晚七时开始，这中间约两个小时，正好对古瑶寨游览一番。
(资料图)
桐冲口村隶属江华瑶族自治县湘江乡。穿村而过的麻江河将桐冲口瑶寨分为东西两部分，西岸及半山坡上主要是瑶民古居，东岸平地除保留一些瑶民古居，新建的主要是游乐项目和公共设施，半山坡上全部是依山而建的“小别墅”。我们入住的民宿就是58号“小别墅”。从住处出发，沿寨中蜿蜒曲折的道路走到河谷平地，按顺时针方向，依次观览许愿树，过缘桥，近观木拱桥，沿西岸公路经秋果果土菜馆、千年瑶寨土菜馆、桐冲口村委会、桐冲口退役军人服务站、游客接待中心等，过桐冲口桥，前行至“夫妻金丝楠”，横跨桐冲口大桥，经游船码头、风雨文化长廊，至夷勉堂（瑶韵活动广场），算是游览了一圈。一路所见所闻、所历所感，桐冲口作为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，不愧为国家3A级景区。
——桐冲口是古老的
桐冲口的古老自然表现在悠久的历史。据考证，春秋战国时期，瑶族先民“蛮越”就生活在这里，至唐宋时，“南岭无山不有瑶”，夷勉的先民们就开辟了这片沃土，在此开田垦山立宅居住。瑶族《过山榜》中《十二姓瑶人来路祖途》中记述，洪武三年(1368年)，瑶人郑国通、沈文旺进入麻江冲居住，郑国通落户于现在的桐冲口村，期间相继还有盘、周、凤、赵、李五姓瑶人进入冯河九冲居住，被称为“七姓瑶人进九冲”。绕村而过的麻江河（冯河支流）像一条龙呈半圆形围绕着寨子，形成了一个半圆形，被称为“龙围寨”。
桐冲口的瑶族为夷勉，因其居住历史久远被誉为“千年瑶寨”。瑶族有四个支系：勉瑶、布努瑶、拉珈瑶和平地瑶。瑶勉是盘瑶或过山瑶支系讲勉话的远古东夷族中古徐夷的后裔，故谓夷勉。麻江河瑶语古称勉塔，勉即瑶人“盘瑶、过山瑶”，塔即河，麻江河即瑶人河。“勉塔”之称谓，就是瑶人古居地的印记与证明，而勉塔河畔一座已居住了七代人、夯土造就的百年土楼，则是千年瑶寨传承的物理见证。土楼后面的杂屋有许多剁齐码好的木柴，瑶家在火塘做饭多烧木材，用这种木材熏肉，腊肉便有一种特有的柴火香味。从土楼前经过，我依稀闻到了散发着柴火味的瑶家腊肉香。
旧时双称正堂的夷勉堂，是祭祀盘王敬奉族祖家先的地方，也是族人议事、年节喜庆播控(打长鼓)、串春珠、唱连罗拉嘞的地方。《盘王大歌》中云：“立有连州福江庙，又立香烛圣王堂，立有村堂立村寨，儿孙万代奉香烟。” 夷勉于此建村立寨筑堂，堂中立有祖先神位，两侧挂上长鼓，堂左向立有五谷幡。夷勉堂在元代被毁，到明代得以重建，现存是2017年复建的，夷勉堂前楹联“少昊氏胤东方徐族居皖徙赣澋定黄连育夷勉传世，老祖裔苗国通文旺越山游南岭驻瑶河衍后嗣延脉”，道尽瑶族发展历程，真可谓“瑶河山水情传承勤善，韵律音悠扬奏响华章”。
——桐冲口是文化的
漫步在桐冲口的山山水水、角角落落，无处不感受的桐冲口源远流长的厚重文化底蕴，无怪乎这千年勉瑶古寨成为世界瑶族人寻根的地方。不说其他，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瑶族《盘王大歌》《长鼓舞》传承基地，先说说这《盘王大歌》与《长鼓舞》。
“盘王出世先出世，盘王出世在福江，盘王出世福江庙，面前绶印十三双”，这《盘王大歌》是瑶族人民世世代代在生产生活中创作的古歌史曲，有36段歌词，记述了瑶族关于人类起源、民族起源、迁徙、生产生活、历史人物、自然现象等为内容，歌不离情、借物为喻、形式多样，承载了瑶族人民的历史文化和情感记忆，歌与曲并存，保存了瑶族古老的曲牌“九支曲”，奠定了瑶歌的基础，堪称瑶族的“荷马史诗”。
《长鼓舞》源于盘王辞世祭祀活动，瑶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不断地创造和丰富，形成了基本握法、基本鼓法、基本步法、程式动作、造屋动作、制鼓动作、模拟动作、生活动作、祭祀动作等十个方面128套内容，其“蹲腾立跳、闪转旋跃、屈腿弓腰、拧身换位”的特征不仅具有阳刚与柔和之美，更是抒发瑶族人民情怀和反映瑶族人民生活的精神产品，是瑶族人民生产生活在艺术上的真实写照。
麻江河东岸有一座由湖南省广播电视台（简称湖南广电）捐建的风雨文化长廊，看着长廊屋顶横梁上一块块木制宣示牌，就像在阅读瑶族历史文化典故，除《盘王大歌》和《长鼓舞》外，还有《始祖盘王的传说》《盘王愿》《漂洋过海》《尝新节》《坐歌堂》《瑶族长鼓》《千家峒歌（摘选）》《翁爷去九泉》《招郎》等内容便是瑶族文化传承的缩影。而夷勉堂不仅内设民俗演艺大厅，更有瑶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，其中有《过山瑶，过山瑶》《千年瑶寨》等歌谣，还有“瑶绣”“奏铛”“李氏七箭刺风疗法”等文化传承，更显千年瑶寨悠久历史文化传承的不朽魅力。
——桐冲口是浪漫的
桐冲口的浪漫，既体现在山水景物，更体现在人文典故。进入村口往右，就是象征“有缘千里来相会”的缘桥，不仅是进入桐冲口的主要通道，展现“千年瑶寨开画卷，一座缘桥耀古村”，更是“风送深情甜语暖，雨滋爱恋美意香”，通道两边的长条木凳似是专为有缘人遮蔽风雨时谈情说爱的。而“我在缘桥等你，牵手走过风雨”的昭告，不管是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，还是已经生儿育女的成年夫妻，无不为之心灵悸动。
经过缘桥不远，路旁立有《许愿树的故事》告示牌。许愿树为红豆树，又名相思树，因种子皮色鲜红形似豆状而得名。不由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《相思》：“红豆生南国，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，此物最相思。”据说整个江华瑶族自治县现仅存两棵红豆树，就长在桐冲口，一雄一雌，隔河相望，诉说着不尽的思念。从告示牌到红豆树，共有14级台阶：一步相识、二步相知、三步相惜、四步相恋、五步相爱、六步相拥、七步相随、八步相伴、九步相生、十步相守、十一健康、十二平安，并标示“2013”“2014”。我想，这应该表示这步道是2013至2014年所修，也表示“一生一世(1314)之意。红豆树上有许多许愿的红丝带，还有“我在相思树下想你”的表白。来到这里，会情不自禁地思念不在身边的恋人与亲人。
麻江河西岸一栋木质古民居前有一棵高大的“夫妻金丝楠”。一体双生的两株金丝楠，笔直挺拔，相依相偎，俨然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。金丝楠因纹理直结构细密，不易变形和开裂，且有淡雅幽香，历史上专用于皇家宫殿、少数寺庙的建筑和家具。据居住此处的老瑶民介绍，夫妻金丝楠已有400多年历史，他们相依相伴静静地伫立勉塔河畔，见证了千年瑶寨的发展和变迁。
——桐冲口是美丽的
作为中国最美宜居村庄、全国文明村、湖南省美丽乡村示范村，桐冲口呈现的美不是表面的，而是刻在骨肉里的。行走在桐冲口，油然而生“碧水青山绕，人在画中游”的美感。
2015年4月，湖南广电驻村帮扶时，专门聘请华南理工大学专家对瑶寨进行规划设计，全村规划为小坳梯田观光区、水库旅游区、滨江风光带、垂钓休闲区、村民居住区、民俗体验区、采摘游乐区、入口服务区等八个功能分区，形成“一心一轴一带四节点”的空间构架，绘就美丽蓝图。从空中俯瞰，如今麻江河两岸，古老民居与现代建筑交融，褐木青瓦与白墙坡顶交织，青山绿水相映，山水桥屋相依，不是世外桃源，却似人间仙境。
几座大小桥梁更为瑶寨增添了美的韵味。缘桥下游不过百十米有一座木拱桥，许多到此一游的旅客都会到此打卡留影。这座木拱桥于2020年8月复建，主要为了保存传统的瑶族建筑，再现瑶族人民的智慧，是目前万里瑶山唯一的木拱桥，成为千年瑶寨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
1996年12月修建的桐冲口大桥，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石拱桥。自古以来，麻江河两岸人民或涉水或泅渡或竹筏摆渡，桐冲口大桥的竣工通行，开启了两岸人民“一桥飞渡”的历史。桥中间有一块指示牌，上书“我想和你过小桥流水人家的日子”，既感温馨浪漫，又倍增人间烟火气。
麻江河西岸一条不知名的溪水上，有一座名为桐冲口桥的石拱桥，跨度约10米左右，于1970年12月竣工通车，是通往蓝山县新圩镇“S231公路”的一个节点。溪水上游几十米处还有一座石拱桥，跨度更小一些，看样子已经多年不通车了，只供行人通过，旁边没有修建年代介绍，但应该比桐冲口桥更久远些，桥身透着古朴沧桑的气息。
乘坐竹筏泛舟麻江河上。许是久旱少雨的缘故，河水不深，艄公介绍，最深处不过4米左右，从游船码头出发，逆水行舟300米左右因水深不够不得不返航。河水清澈见底，水草随着水流悠悠摆动，能看见河底鹅卵石的颜色，两岸景色倒映水中，仿佛水下倒立着又一个桐冲口瑶寨。有游人在滚水坝下戏水玩耍，便要求艄公至滚水坝处停舟。一位父亲带着一双儿女在水中玩得不亦乐乎，两孩子看起来还不满十岁，孩子的母亲则在岸上为他们拍照。同行的瑶家妹子朱江玉和她的堂弟朱辉方上岸后，便毫不犹豫脱鞋跳入河水里，直呼“爽得很”！我禁不住“水性大发”，脚踏在滚水坝下混凝土筑成的斜坡面上，任滚落而下的河水冲刷腿脚，在夕阳的余晖里，别有一番清凉……
——桐冲口是好客的
桐冲口瑶寨的热情好客，最典型的表现就是洪沙大席和篝火晚会。洪沙大席又名长桌宴，是瑶寨人民的待客的最高礼节，举办长桌宴时，摆上长长的桌子，端出最好的美食，瑶家阿姐边唱瑶歌边向客人敬喝瓜箪酒，可谓是千年瑶寨的一大亮点。每到周末假日，桐冲口游客爆满，长桌宴是标配。我们到访桐冲口时是周日，赶上了好日子。
夜幕降临，夷勉堂前坪广场南侧的风雨长廊内，数十张方桌接连拼在一起，长桌宴在响亮的瑶歌声中依次摆开，每桌一个五色圆箕，其中有苦瓜辣椒酿、粤味白切鸡、水煮活鱼块、瑶家蒸腊肉、蒸香芋南瓜、蒸糯米糍粑等。酒至半酣，瑶家阿姐便唱着敬酒歌采用“高山流水”的形式逐桌依次敬酒，规矩是歌不停酒不住。在一曲曲敬酒歌中，把洪沙大席的气氛推上高潮，真是“喝喝这里的瓜箪酒，不醉也不归，尝尝这里的十八酿，梦里都回味”，游人在开怀畅饮中品味舌尖上的瑶族。
逐桌依次敬酒后，便是喝接福酒。所谓接福，是指接五福：寿比南山、恭喜发财、健康安宁、品德高尚、善始善终。喝接福酒采取自愿原则，但必须一次性喝完五碗瓜箪酒。瑶家姐弟朱江玉、朱辉方一再鼓动我喝接福酒，因为中餐时就喝了不少瓜箪酒，自觉已不胜酒力，权当将机会让给酒力更好的游客了。长桌宴极易让同席的“左邻右舍”的“餐友”拉近距离，我们很快与左右两边的游客熟络起来，彼此相互敬酒，一边也是来自长沙的游客，一边是永州双牌县的游客，他们两方各有一位游客便兴致盎然地喝了接福酒。
长桌宴还没有结束，夷勉堂前广场上便开始了瑶族风情表演，瑶家阿哥阿妹盛装登场。我虽然不懂瑶族歌舞所表达的含义，但那美妙的歌声、欢快的舞蹈却充分展现了瑶家儿女的能歌善舞。演艺结束前，广场正中燃起了篝火，演艺活动进入狂欢时刻——瑶家阿哥阿妹与现场游客热情互动，随着音乐响起，男女老少围着篝火，跟着节奏跳起竹竿舞，寻找着竹阵的空隙下脚、抬脚，在欢声笑语里，咫尺之外的麻江河水仿佛都欢笑起来……
——桐冲口是幸运的
在游客们意犹未尽、恋恋不舍里，篝火晚会终于结束。回到“恬多多”仍在兴奋中，便与房东大姐闲聊，或许是经常接待外来客人的缘故，房东大姐很少健谈，毫无农家妇女的腼腆羞涩，我们既聊桐冲口的家长里短，更说桐冲口的过去与今天——
桐冲口过去是贫穷的。地处江华瑶山高寒山区腹地的桐冲口，平均海拔760米，8个村民小组170户640人，99%为瑶族，交通闭塞，村民散居大山深处，人均耕地面积仅0.23亩，无论如何辛苦劳作，种地的收成也难以养活全体村民。靠山吃山，许多村民只能以伐木为生。纵然如此，2015年以前，全村人均年收入不足2000元，贫困发生率为65%以上，是典型的“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”“种金子都不会脱贫”的穷地方。
穷则思变。村民们迫于生计，很多人只有背井离乡外出打工。外出打工自然能够增加村民家庭收入，却不能“拔掉穷根”，彻底改变贫困面貌。但桐冲口终究是幸运的，最大的幸运来自党中央实行的“精准扶贫”。
2015年4月，湖南广电扶贫工作队进驻桐冲口帮扶，经过认真调研，确定依托良好的生态和浓郁的民族风情发展旅游。湖南广电扶贫队走后，2018年县民族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继续驻村帮扶。驻村扶贫队先后实施易地搬迁，建设基础设施，发展特色旅游。像“恬多多”这样依山而建的“小别墅”，就是易地搬迁的成果。“小别墅”依照瑶族吊脚楼风格，一层自住、二层以上交由村集体成立的千年瑶寨旅游服务管理中心改造成民宿，实行统一化管理和经营，公司和村民按3∶7的比例分成，既有瑶族特色又有现代化服务设施的民宿，满足了游客休闲度假需求，更成为瑶寨致富的重要途径。
房东大姐特别向我们提起桐冲口村党支部第一书记郑艳琼。郑艳琼本是桐冲口人，曾任县民族宗教事务局（后合并为县民族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）纪检组长，2015年湖南广电扶贫工作队驻村帮扶时，湘江乡党委向县委请求调郑艳琼回村协助开展扶贫工作。郑艳琼回村后，看到父老乡亲热切期盼的目光，暗下决心，要把一生中最精彩的作品写在家乡的土地上。湖南广电扶贫队离开后，湘江乡又请求县委将郑艳琼留下继续带领乡亲们致富。郑艳琼选择留下，并主动向县委提出退居二线，县委同意了她的请求，任命她为桐冲口村党支部第一书记。郑艳琼亦不负众望，桐冲口成功创建为国家3A级景区，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。如今的千年瑶寨旧貌换新颜，焕发出勃勃生机……
不觉已至夜深。与房东大姐话别，洗漱熄灯入睡，一夜安眠。鸡鸣鸟叫声中醒来，天气晴好，美丽的千年瑶寨已沐浴在晨曦里……
（作者系长沙市政府机关干部，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