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之约，同心守望一座雪山
■解放军报记者 陈小菁 通讯员 李学文
与爱人索朗多杰相约在连队过七夕，军嫂洛桑卓玛提前一天来到了连队。
【资料图】
洛桑卓玛，在西藏错那市勒门巴民族乡政府当护边员。她的爱人索朗多杰，在西藏军区某边防连任指导员。
洛桑卓玛（右三）与护边员巡逻。
没想到，洛桑卓玛的脚跟还没有站稳，就接到单位通知，马上随乡政府工作人员执行一项紧急任务。
就这样，夫妻俩期待许久的七夕团圆计划落空了。那天下午，索朗多杰把洛桑卓玛送到营门外，目送妻子登车。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着挥手，在本应团圆的日子，夫妻俩的告别像往常一样温暖。
10年前，刚到错那戍边的索朗多杰与大学毕业的洛桑卓玛相遇相知。他们约定，要一生守护彼此。10年后，索朗多杰已先后在多个边防连队任职，坚持守望雪山。而成为军人妻子的洛桑卓玛，则无怨无悔地守望着爱人。
今年春天，洛桑卓玛生日那天，夫妻俩在山巅合影。李国涛 摄
当聚少离多成为“常态”，更多时候，他们期待着下一次团圆。在相守相望的日子里，告别只因肩头扛起的责任。就像洛桑卓玛在微信朋友圈里的那段感言：“小时候快乐是样东西，拥有就幸福；成长时快乐是个目标，达到就幸福；长大后快乐是个心态，明白就幸福。”
这对戍边夫妻生活中的“告别”，让他们对幸福更加珍视，对付出和亏欠多了一份宽容和理解，对下一次团圆有了更多期盼。
有一种分别，叫做山海总有归期
作为边防军人，索朗多杰理解的幸福是一种守护；作为边防军人的妻子，洛桑卓玛理解的幸福是守护爱人的守护。
聊起夫妻俩最难忘的场景，索朗多杰不假思索地说，是告别的时候。回忆那一幕幕分别的场景，他的语气中总带着愧疚。
索朗多杰写日记。
军嫂洛桑卓玛有着藏族女孩特有的开朗与大方。每次夫妻俩分别前，她总会安慰爱人：“山海总有归期，夫妻终将团聚。”
携手10年，从初识时的惺惺相惜，到热恋时的依依不舍，再到探亲分别时的“一步三回头”……每次离别，洛桑卓玛都笑着挥手。索朗多杰似乎没有注意到，待他转身后，妻子总会低下头，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。
为了能时常看到爱人，婚后不久，洛桑卓玛便辞去拉萨的工作，把家搬到距连队最近的乡镇；为了在错那扎下根，她考取了驻地政府的护边员，从此与丈夫遥遥相应，循着战友的脚印巡线，一起守山巡逻。
工作有了更多交集，两人的生活还是聚少离多。寻常夫妻“朝夕相伴”的温馨，对他们来说异常珍贵。
索朗多杰所在连队守防任务重，一年到头回家的时间屈指可数。如今，家安在距离连队不远的乡镇，休假期间，只要部队一个电话，他就会放下手头的事，直奔山上。
夫妻俩平常最多的“团圆方式”是相聚在军营。洛桑卓玛带着大包小包、牵着女儿到连队看他。她也会捎来战友们委托她采购的一些物品，再帮大家把寄给亲朋的包裹送到乡镇邮局。
每个月，这样“带着任务”的探亲路，洛桑卓玛要走上好几趟。
还没进营门，连队战士们看到嫂子来了，立刻迎上来，接过她手中的包裹，一路跟她聊天，那股亲切劲儿，好像见到自己的亲姐姐一样。战士们日盼夜盼，盼着洛桑卓玛早点来队，因为“每次嫂子来队，都给大家带来惊喜”。
带着“欢乐使者”的光环，很少有战士能想象，洛桑卓玛踏上这条探亲路所经历的艰辛。
从乡镇到营区，洛桑卓玛要坐长途汽车，还要徒步爬山，每一趟都要耗费大半天时间。有一次战友委托她捎带的物资多了，她一个人拎不动，便从乡镇租了马车，驮着物资上山。
冬天大雪封山，夏天暴雨来袭，马车上不了山，洛桑卓玛就和其他护边员一起到乡镇租老乡家的汽车上山。
老乡旦增次仁是个热心人，给洛桑卓玛帮了几次忙后，他和妻子扎西拉姆为这位军嫂“风里来雨里去”的执着劲头而感动，便主动承担起运输物资的任务。
这些年，旦增次仁夫妻俩，成了连队的“编外驾驶员”。他们帮助连队迎来送往，接送探亲家属和归队官兵，每隔一段时间，还要接送山上执勤的护边员下山，再就是帮着运输物资。
冬去春来，旦增次仁一家人和洛桑卓玛夫妻俩结下深厚友谊，只要连队“一声吆喝”，他们就会像亲人一样赶来帮忙。
几年前，连队驻地建起通信基站，索朗多杰为方便和洛桑卓玛联络，第一时间购买了一部手机。那天，洛桑卓玛把写着“索朗多杰”名字的快递包裹递到丈夫手上时，她还不知道，这个纸箱里装着的，是她那位“榆木脑袋”爱人的一份心意。
“以后咱俩能随时通话了，就算不能时常见面，我也不担心了。有急事你就拨打这个号码，有了它，我们再也不会失联了……”听着爱人的话语，洛桑卓玛开心地笑了，笑容像天边的红霞一样灿烂。
那一刻，仿佛有一条无形的“线”，系在了她和爱人的心间。
各自攀登，是为了更好在顶峰相见
6年前，女儿白玛拉泽呱呱坠地。也是在这一年，索朗多杰因工作需要，被调整到距离错那更远的洛扎县某边防连任职。
接到调令时，女儿只有半岁。洛桑卓玛得知消息没有半点迟疑，鼓励索朗多杰：“只要祖国需要你，不管多远，咱都得去！”
洛桑卓玛常对同为护边员的门巴族大妈格桑曲珍说：“这个家，我从没指望过索朗多杰，他是高原的雄鹰，能够翱翔天空是他的幸福，也是他的责任。”
报到前的周末，索朗多杰带着妻女来到镇上最好的照相馆，拍了一张全家福。为了早点拿到照片，他们特意办理了“冲洗加急”。等照片时，看着妻子怀抱中熟睡的女儿，索朗多杰说，那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。
处暑节气，西藏错那市金布山的气温突降，索朗多杰在山巅眺望浓雾重重的远方。李国涛 摄
心中有国，万里山河皆是家。“不管分开多远，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。”这次离别，洛桑卓玛抱着孩子，一直把丈夫送到家门口。索朗多杰临别时挥手的样子，让她瞬间红了眼眶。
洛桑卓玛记得，这是夫妻俩为数不多的一次“伤心告别”。她在微信聊天中这样对丈夫说：“各自攀登，是为了更好在顶峰相见。”
新连队任务繁重，新点位山路崎岖、难走。索朗多杰作为连长，肩头担子格外重。每次带队巡逻，他们一走就是七八天，夜里裹着睡袋睡在野战帐篷里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，索朗多杰都会把那张全家福拿出来端详一会儿……
为了照顾女儿，洛桑卓玛把索朗多杰的父母接到错那生活。
那个冬天，洛桑卓玛突然病倒了，索朗多杰的父亲戴上红袖标，替儿媳妇上山执勤。老人对索朗多杰说：“我儿子是边防军人，我儿媳妇是护边员。如今我上山守边，有谁说不行？”
2019年春节前夕，一个难得晴日，洛桑卓玛给索朗多杰发来信息说：她带着女儿从错那出发，坐长途汽车到边防连来探亲了。
女儿出生后，他们一家人还是第一次在连队团聚。进山，汽车行驶在公路上，洛桑卓玛抱女儿去看爸爸，这条路，她走得激动又幸福。一路上，想起10年来的守护约定，洛桑卓玛坐在老乡驾驶的汽车中，突然泪流满面……
是委屈、是幸福、还是感动？她自己也说不清。
哭完了，擦掉眼泪，洛桑卓玛用手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，低声细语地对熟睡中的她说：“你是雪山的孩子，你是边防军人的孩子，你要更坚强……”
小白玛拉泽好像听懂一样，一路上睡得香甜。从此这条探亲路上，多了一个牵着母亲的手，一起到边防连追寻团圆的小军娃。
去年冬天，洛桑卓玛在山上执勤，遇到暴风雪，下不了山。战友们来到驻勤点，给他们的嫂子送来物资和水，还带来了一个笔记本，让洛桑卓玛把想说的心里话，写在本子上。
洛桑卓玛接过本子，沉思片刻，伏在桌上认真地写起来：“山上的雪停了，战友们给我送来了物资，我守在山上很好……你在连队不要牵挂着我。女儿和老人在山下的家中，等你下山回家去看看他们。”
有一种追随，是踏上你走过的路
8月的西藏山南错那，金布山的气温再次下降，洛桑卓玛又要上山执勤了。
白玛拉泽马上6岁了，快到上学的年龄。老人不在家时，洛桑卓玛会把女儿一起带上山执勤。她告诉孩子：“妈妈带你走的路，都是爸爸当年走过的路。”小姑娘听了这话，特别激动。
2020年底，索朗多杰再次调整任职连队，驻地依然偏远。也是在那一年，洛桑卓玛带队到山上执勤，她和几个女护边员守着一个执勤点，同时还要照顾几个年幼的孩子。
山上没有电视信号，孩子们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，他们最好的“玩伴”就是几只藏獒。家里有人担心这样会不会影响孩子的眼界和认知，洛桑卓玛在电话中说：“在山里吃苦就是一种本事，我们的娃娃一点不比其他的孩子差。”
一家人，一条心。2021年冬天，索朗多杰带人到一个高海拔点位巡逻，不幸遭遇暴风雪，巡逻队被困在雪山上。
“山上的情况我熟，你们要上山找人，能不能也带上我？”洛桑卓玛原本在家里休息，听闻此消息后急匆匆地赶往连队，硬要和战友一起上山找丈夫。
连长李率冰怎能同意呢？他让洛桑卓玛在连队等消息。洛桑卓玛说啥也不听，禁不住着急地哭出了声……
战友们拗不过洛桑卓玛，只得带她一起上山寻人。
后来，他们在一处陡坡找到巡逻官兵。索朗多杰一眼就看到了队伍中的妻子，还没等李率冰上前解释，他便一拍脑门儿：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，你来干啥嘛！”
索朗多杰（右一）带队巡逻。李国涛 摄
常年在高原巡逻，索朗多杰身上有不少摔伤磕伤后留下的疤痕。这些疤痕长在丈夫身上，却疼在洛桑卓玛心里，面对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丈夫，她从不主动提及这些伤情，更没有一句抱怨的话。
洛桑卓玛来队时，总会给索朗多杰捎来一些药膏，在她看来，这就叫做默契。
洛桑卓玛说，她和丈夫的心，就像指北针一样永远朝着一个方向：他守在哪里，她就要守在哪里，无论路多险、山多高，她都会追随索朗多杰的脚步，“走过他走的路，这才是同守一座雪山”。
如今不在山上时，每个清晨，当阳光透过薄雾，洛桑卓玛都会和勒门巴民族乡政府的护边员一起，踏上巡逻路。
乡党委副书记格桑旦增也曾是一名护边员，从13岁起就跟着父亲在雪山上放牧巡边，他告诉记者：“我们这里人人都想成为护边员，边防军人为我们戍边，我们想陪着他们一起守防。”
这些年，每次有女护边员参与执勤，洛桑卓玛都是她们的“辅导员”，一路上照顾，一路上叮嘱“路线怎么走、需要注意什么”。在山上执勤的日子，洛桑卓玛利用空余时间，整理了上万字的“护边笔记”。
她还带领女护边员，走进牧民家中家访，为来到勒门巴民族乡旅游的游客宣讲守边固防、生态保护知识。
守望彼此，守望两个“家”
少了团聚的温馨，多了坚守的责任，索朗多杰像钢钉一样钉在战位，洛桑卓玛选择站在爱人的身后，与爱人携手同行。
小军娃白玛拉泽明年就要上学了，夫妻俩认真讨论过孩子的教育问题。
索朗多杰一直希望妻子带着孩子到拉萨上学，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。洛桑卓玛不同意。她说，不仅她离不开雪山、离不开连队，她更觉得，让孩子学会吃苦和坚强更重要。
每到节日，洛桑卓玛都会带着乡亲们的问候到连队探亲，每隔一段时间，她还要上山给战友捎快递、送物资。
每逢换季时节，她会提醒丈夫，添加衣物。每次索朗多杰外出巡逻，她会分析那几天的天气预报，帮丈夫整理携行物资和装具。
每逢上山巡逻，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一住就是十几天，她说，这是他和爱人一起守望的约定。
一群人温暖一座山。这些年，连队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，新兵跟着老兵的脚步执勤巡逻，一棒接着一棒守。在索朗多杰眼里，战友就是亲人，无论身在军营这个“大家”，还是回到妻子女儿环绕的“小家”，他都有为战友和家人“撑起一片天”的责任。
过完七夕，内地渐渐有了秋天的味道，错那雪山已飘起了雪花。第二天还要早起巡逻，索朗多杰给妻子发去一条信息道“晚安”，紧接着又走进战士宿舍，查看他们是否已经安寝。
日子细水长流，夫妻俩携手走向下一个10年的约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