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双腿，15岁的方宇翔靠臀部倚在平衡车上，在军训场上与同学们一同站军姿、正步走、跑步走……他昂首挺胸，精神高度集中，努力与队列保持“步伐”一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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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两天，因为参加新生军训的一段视频在网络热传，湖北省宜昌市远安县第一高级中学一（1）班学生方宇翔“火”了。
平衡车只是方宇翔的代步工具之一。他最常用的是一对木制板凳。他用双手抓住两侧板凳，一只手“踩”着板凳前进一步，同侧的臀部挪到板凳上，再用同一组动作移动身体另一侧。靠这幅板凳，他能自如上下楼梯、向前行进。在当地，他有个别称——“板凳男孩”。
方宇翔以“总分A”、全县前100名的中考成绩进入远安一中。他说他有个梦想：好好学习，将来考个好大学，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。
方宇翔与他的小板凳。受访者供图
方宇翔打小学习成绩名列前茅。但让爸爸方永长、妈妈陈银莲最欣慰的，不是他的学习成绩。
这个家有过最难熬的“至暗时刻”。
2011年3月12日下午，两岁半的方宇翔在家门口玩耍，不料被一辆大货车撞倒。因伤势严重，不得不截去双腿保全性命。
方永长与妻子结婚8年才有了这个孩子，当时，他们觉得“天都塌了”。看着那么小的孩子没了腿、要忍受伤口剧痛，还要清创、植皮，每次疼得眼泪直掉、大哭大叫，他们也泪流满面。
一次，不谙世事的小宇翔突然拉住他们：“爸爸妈妈，你们别哭，我乖乖的，我忍着不喊疼……”
稚嫩又懂事的话语点醒了他们，“家长就是孩子的一面镜子，我们如果塌了，孩子以后怎么办？”方永长说。
一年多里，方宇翔经历了大大小小10多次手术。不少亲戚朋友也来医院“搭把手”或是看望。方永长与陈银莲决定：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自己，都要勇敢起来，面对现实。
2012年春天，夫妻俩带着方宇翔到武汉安装假肢，经过半年适应性训练后回到家。面对截肢的孩子，方永长知道，摆在一家人面前的，是一场新的“长征”。
方永长初中学历，此前和妻子在广州打工。如何帮助孩子面对今后的人生？他上网查询类似遭遇者的成长故事。他看了幼时失去双臂、坚持追寻舞蹈梦的陕西女孩杨佩接受采访的电视节目；一页页读完天生没有四肢、依旧念完大学的澳大利亚励志青年尼克·胡哲的自传《人生不设限》。
渐渐地，两条主线在他心里清晰起来：孩子的身体已经遭罪了，不能再让心灵受困；让孩子正常上学，学会用知识武装自己，将来能自食其力。
为养家，方永长决定去当地煤矿做工人，由妻子全职陪读。送孩子上学前，夫妻俩特意带他去人多的广场、公园、超市，他们想让他学习适应社会。
有很多人投来异样的目光。有的追着问“好好的孩子咋弄残废了”，还有不懂事的儿童对着小宇翔起哄或是嘲笑。
起初，小宇翔难以适应、不知如何面对，便有些沮丧、自卑。陈银莲开导他，“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更加不幸，有的孩子根本出不了门，更别提上学了。我们可以出门，将来还要上学，已经很幸运了。”
方宇翔一点点学习着接受身体的残缺。同时，他更加努力地训练，提升使用假肢的熟练度。在幼儿园与小学，有妈妈陪读，再加上遇到了很多热心的老师、同学，方宇翔一点点开朗起来。
方永长经常给小宇翔讲述类似遭遇的大哥哥、大姐姐的成长故事，鼓舞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好手头的事、心态阳光、努力学习。
“虽然我失去了双腿，但同样可以快乐地生活啊！”经历了比同龄人多得多的苦难，方宇翔鼓励自己要更加乐观。在家，他学会了洗衣服、做蛋炒饭、擦地。在学校，他学会了吹口琴。
有时遇到陌生人，依然会被问“腿咋回事”。他就大方解释，“大多数人还是蛮佩服我的”；也有人继续投来异样目光，“那我不理会，走自己的路就行了”。
方宇翔用小板凳练习臂力。受访者供图
他在学习中找到乐趣，上课认真听讲，课后喜欢练英语口语、解数学题，同学向他求助，他就热心解答；学校开运动会，他帮大家照看衣物，做最响亮的“啦啦队”。
考虑到假肢稳定性有限、在教室穿脱不便，小学毕业那个暑假，方宇翔决定锻炼肢体行动能力，将来改用小板凳行走。他每天做两组俯卧撑、半小时举重训练。双手磨起了茧子，但胳膊渐渐有力了，双手也更加灵活了。
上初中时，他卸下假肢，手“踩”板凳上学。
老师、同学看他行动不易，要过来帮忙，他大都笑着拒绝了，坚持靠自己。一次，为参加一堂音乐课，教室在五楼，方宇翔早早靠板凳撑起自己开始爬楼。一不小心，一个台阶没撑稳，他从楼梯上摔了下去，手被擦破了、脸也摔得淤青。老师和同学劝他先休息，他拍拍身上的灰，笑着说：“不要紧，这点皮外伤没事，错过了上课才真难受。”说着，他撑起板凳接着坚持自己爬楼。在场的师生都为他鼓掌。
方宇翔在家“搞怪”玩耍。受访者供图
方永长后来还做过工地临时工、水电工，2019年跟随兄长养殖土鸡，收入有限。考虑到爸妈为自己已经付出了许多，方宇翔想着提高课堂与课后效率、不上补习班。陈银莲注意到，方宇翔回到家除了写完作业，还要复习、预习，“很多次，我一觉醒了，发现孩子还在学习。我又欣慰、又心疼。”
从小学到中学，当地学校都为方宇翔免除了学杂费，还为母子安排了专门的宿舍。远安县音乐教师敖志波一直免费教他吹葫芦丝，爱心人士“梦妮妈妈”每年陪他过生日。2021年5月，“无腿勇士”、青年歌手、励志演说家陈州来到方宇翔所在的初中，邀请他一起上台演讲，并送给他一副新板凳、自己的书《我的世界》，鼓励他“紧握青筋拳，人生不言弃”。
父母的陪护与外界的关爱，化为他不断前行的动力。方宇翔先后获评为“宜昌市新时代好少年”“宜昌市十大民选新闻人物”“湖北省新时代好少年”“全国优秀少先队员”。
这次开学前军训，方永长特意找到教官交待：“千万不要对方宇翔特殊照顾，他能行。”8月27日，他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：“说不心疼是假的，但他要学会独立生活。年轻人多吃苦不会错。”
方宇翔假期在公园玩滑板。受访者供图
平日里，方宇翔很爱笑，看到熟人都爱打招呼。学习累了，他会对着镜头边唱歌边跳自创的摆手舞，或是吹吹葫芦丝，出门玩玩滑板，社区的老人们喊他“开心果”。也有郁闷的时候：比如考试没考好，或者作文没写好。但每当放学回到家，一看到家里的猫咪，“rua（网络流行语，摸捏宠物之意——记者注）一下心情又好了”。
方永长与妻子最欣慰的是，方宇翔“长出了一颗健康开朗、活泼向上的心”。夫妻俩保存了一段视频：方宇翔首先坐在滑板上稳稳“遛”了一圈，接着把小猫咪抱上了滑板，简朴的家里响起了孩子银铃般的笑声。
(来源：中国青年报 责任编辑 严泉泉)
